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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重逢
◎裴先生，久等了。◎
夜色寂静，月光从修竹中倾泻而下，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见青书院的后门被人推开一条缝，随即一道身影轻飘飘溜了出来。
棠梨带着兜帽，偷偷打量了周围一圈，这才加快脚步沿着墙角小跑而去。
兴许是隔了许久，重新有了这种做贼般的体验，棠梨心跳如擂。
庆隆二十六年夏，隔壁孙老太太的命根子狸猫跑丢，棠梨也帮忙寻找。
她一路兜兜转转，最后误入了城南那处知名的鬼宅附近。
鬼宅原先住着一位当地富商，也曾风光一时。
后来那富商的疯妻先是鸩杀了富商和他受宠的小妾，又纵火烧了整个宅子，自己也葬身于其中。
当年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据说疯妻时哭时笑，间或咒那富商和他的小妾转世不得轮回。
“若有事相求，便拿着这块玉佩去大理寺找邢易邢大人。”
棠梨如今回看与裴时清的相遇，才惊觉幸亏当时的自己没有得寸进尺。
棠家与人为善，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心善。
她哭得撕心裂肺：“厉鬼大人！我从来没做过坏事！！”
想起和裴时清的初遇，棠梨的眼角都染上笑意。
可是这里的……不是一只女鬼吗？
有人说每逢夜色降临，便有一女子身着嫁衣，抱着一个死婴来来回回在宅子外走动。
前一世的棠梨自然也是信这个传闻的。
“……救我。”
裴时清坚持不让她找大夫，只让她寻一些伤药来，她也没多想。
想到这里，棠梨收敛笑意。
棠梨不要他的钱，只说：“爹爹说了，圣人不积，既以与人，己愈多。”
她立马摇头拒绝：“太麻烦大人了。”
那时的自己是真的怕的，那双手血迹斑斑，又透着冷白的色泽，倾覆在她的脚腕之上，仿佛厉鬼索命。
或许是因为那两年……经历了太多事情。
算来前一世的自己不过也只是活到十七岁。
棠梨定了定心神，泪眼婆娑缓缓蹲下`身子——
然后，她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捉住了脚腕。
爹爹前些年的确动过心思，想将见青书院迁往更大的地方。
裴时清沉吟片刻，又问：“棠姑娘擅丹青，上京虽圣手无数，但姑娘的画涉笔成趣、别成一体，若姑娘愿意随我去上京，裴某自当帮姑娘立名。”
厉鬼的声音倒是有些好听。
也因此扶梨县的人对这处闹鬼的宅院一直敬而远之。
“我爹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还未来得及尽孝呜呜呜……”
他又问：“听闻棠老先生桃李满天下，亦有学生在京做官。若棠老先生有意，裴某可以帮忙牵桥搭线，将见青书院迁往上京。”
重活一世，棠梨这才拨开迷雾，看清当年未参透的东西。
便是那疯妻和被小妾害死的婴孩。
棠梨几乎怔住，这鬼宅之中，怎会藏了一个神仙？
十六岁的自己，现在回想，当真稚嫩。
从那以后，这宅子便时常闹鬼。
或恐忽逢月下仙。
这一次，棠梨露了些笑：“不啦，我等小陆哥哥娶我回上京。”
她于他也算有救命之恩，小陆□□后在朝堂行走，多一分助力也是好的。
于是这一次，她接过玉佩，笑道：“好。”
眼前青年气度不凡，虽然只告诉自己他姓裴，但棠梨也猜到对方身份不会简单。
后来裴时清的暗卫循着暗记一路寻来，扔下一袋金子给她。
但……直接去上京？棠梨完全不敢想。
所以当初棠梨看见满身血污、气息奄奄的裴时清时，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报官，而是救人。
树梢蝉鸣聒噪，裴时清笑意温和，慢慢将荷包拢入袖中，另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她：“那裴某便提前祝愿棠姑娘，如愿以偿。”
被烧得漆黑一片的狗洞里，露出了一张血污也掩盖不住的清隽面容。
但她当时只顾追着狸猫一路匆匆追赶，狸猫轻轻纵上屋檐消失不见，她再一抬头，便发现自己已经误入了鬼宅。
暗卫低头站在裴时清身后，裴时清掂着那袋金子，微微笑道：“是裴某庸俗了。”
声音凄厉，字字泣血，绕梁不止。
裴大人确有报恩之意，但更多的或许是不放心。
毕竟这等身份尊贵之人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个小县城，且命悬一线，必然不是寻常之事。
若她是那等挟恩图报之人……恐怕早已铸成大祸。
棠梨思索着前一世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鬼宅附近。
她仰起头来，看着月色之下黑黢黢的鬼宅，有片刻恍惚。
眼前一幕幕画面交织。
哥哥为陆家奔走，被活活打死在午门；父亲气急攻心，撒手人寰；姑姑浑身溃烂、握着她的手死不瞑目……
最后是陆辰远将她推开，被剑羽贯穿胸口。
忽然起了一阵风，鬼宅院墙外生着的一棵枯松被折断枝桠，落地轻响。
棠梨猛然回过神来，已是泪盈于睫。
***
裴时清静静坐在素舆之上，大火焚烧的痕迹在他背后张牙舞爪。
头顶月光倾覆而下，他垂眉敛目，鸦羽长睫在眼底覆下淡淡阴影。
他身上的衣衫是棠梨寻来的，不过是这个县城男子最寻常的款式，双腿还缠着臃肿的布条。
如此环狼饲虎，险象迭生的境况下，裴时清却丝毫不见窘迫，整个人甚至透出一种超尘脱俗的淡泊感。
从缘大师曾为裴时清批命，说他这一生虽洪福齐天，却敌手遍地，屡屡九死一生。
裴时清自是不信。
他命够硬，和他作对之人，哪一个不是被他先送去见了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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