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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血色
◎飞舞的银蝶被浸成血色◎
只是一瞬,
藤黄色油纸伞的伞檐又覆盖下来,遮住他的眉眼,只剩线条清隽的下颌。
棠梨听到自己血液逆流,
心脏直击胸膛的声音。
裴先生……哭了。
他没有乘坐马车,而是举着伞,缓缓踏入茫茫雨幕之中,像是一道淡色的墨痕,
转眼就要消逝不见。
棠梨心惊肉跳,随手拿了把伞,
便匆匆冲下马车,
朝着他的方向奔过去。
一刻钟前。
长公主府里点着的香亦如主人,浓烈中又带着一丝冷艳,被淅沥雨水晕开,
丝丝缕缕往人肺腑里钻。
这是长公主平日里最喜欢的一款香,
然而如今,
她却因为这熟悉的香味几欲作呕。
“这香像汐儿,
自是花中第一流。”阿文的声音如在耳畔。
魏汐以为,她就会这么过完一生。
堂堂长公主,把心彻底交给了他。
是阿文亲自喂她喝下。
这香乃是阿文寻来的香师最新研制而出,
取的正是姚黄的花瓣,
经九九八十一天细细研磨而成。
当年赏荷宴上也只不过是见他生得俊俏,于是多看了他几眼,没想到便让他一见倾心……
甚至在他身亡多年之后,一个人孤独地守着偌大的公主府,回忆他们的初遇,回忆他们的点点滴滴……
已经泛黄的信纸上明明白白写着:“文郎已尽己用,假死葬身浔州后,公主暴怒,必会对付谢家,但盼早日事成,逃出樊笼,你我白首偕老。”
木匣下还压了几封书信。
裴时清勾了勾唇角,命人呈下来一个小木匣子。
她笑个不停,软着身子倚到他怀中:“你啊你啊,
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她与阿文泛舟月下,听阿文畅谈古今,满心尽是欢喜与崇拜。
阿文抓住簪子,
又笑着把她揽入怀中,抬手将金簪插到她发间:“唯有牡丹真国色,
我们汐儿,
就是那朵最美的牡丹。”
“我说了跟我解释!”她该是着急过头了,竟然连“本宫”都忘记用了。
“公主有孕,实在惶恐,欲下药去子,反不成,牵连婢女六人……”
玉玦靠近底部的位置刻了一个小小的“眉”字。
魏汐乃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明里暗里追求她的人如过江之鲫,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前几日她的生辰上刚得了这味香,
喜欢得不得了。
从此,为他一笑掷千金,也为他一怒血流成河。
她自幼便喜欢牡丹,
也自诩是这大庆朝最雍容华贵的一朵牡丹。
长公主不顾礼仪,一把抢过来,揭开木匣。
因着没涂蔻丹而泛白的指甲狠狠抓着信纸,似乎只有这样才勉力能撑着自己不昏过去。
孙纪文论身世不是最好,论容貌不是最佳,但魏汐明白,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有情郎。
她看到了一对玉玦,其中一枚,分明是阿文时常挂在身边的那一块。
“跟本宫解释!”长公主的胸膛大幅起伏着,敷了厚厚脂粉的脸颊变得愈发苍白。
玉玦从她手中滑落,摔到了地上。
她几乎是耗尽所有勇气,才从匣子里拿出那些泛黄的信纸,一一摊开来看。
幸而她自幼对蟹类过敏,口舌灵敏尝了出来,否则这孩儿估计就要保不住了。
直至眼前白纸黑字,化为利刃狰狞地撕破了这个梦。
可惜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没能摔碎。
太医刚刚诊出喜脉,第二日屋里便有丫鬟冒冒失失端了一碗含蟹黄的肉糜粥给她。
她早已准备好自己的陵墓,待到百年之后,她便会与阿文合葬,也好在地底再做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魏汐也不得不感叹,她与阿文,还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那是她刚怀上洺儿的时候。
她颤着手拿起另一块玉珏,同样的位置刻着一个“文”字。
她看了落款一眼,无比清晰地想起那一晚。
“……公主愚笨不堪,每逢此刻,甚想念眉眉,月下对饮,花间共酌,实乃人生快事。”
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连在一起,却让她看不明白到底在写些什么?
什么是“文郎已尽己用”,什么是“假死”?
阿文他……又要和谁白头偕老?
她忽然感到一阵头晕。
“殿下……确定要继续下去?”
裴时清慢条斯理放下茶盏,关切问道:“殿下?”
起初魏汐其实藏着逗弄的心思,却不料会遇上这么一个合她心意之人。
那时她尚处青春年华,娇俏地拔下自己发鬓间簪着的金簪抛到他怀里:“那诗的前一句是什么?”
为此她大怒,将牵连此事的六个婢女全部杖杀……
读到最后,长公主已经彻底失了力气。
她低垂着头,插满珠翠的发鬓压得她的脖颈似乎马上就要折断,精心勾勒描摹的眼睛里爬出通红的血丝。
金风玉露一相逢是假,他对她的绵绵情谊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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