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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虎斗
◎裴某言尽于此，小陆大人好自为之◎
残月如霜。
陆辰远尚未换去官服,
沿着长街缓缓行走。
月下之人衣袍翩然，若非街上一片冷寂，两旁尚有被马蹄掀翻的摊子,
眼下场景倒有几分怡然自得的雅致在。
月色照孤影，他茕茕孑立，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不远处的青园。
往日里灯火明亮的青园如今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只余蝉鸣声声。
陆辰远停住脚步，仰头看向青园门口那两个狂放不羁的大字。
棠梨离开了上京,
甚至并未与自己辞别一声。
棠墨晚另搬了一处住处,
偌大的青园，转瞬变成了一座空宅。
良久，他默默垂首,
拖着沉重的步伐折身离去。
片刻之后，他冷声说：“我已经回绝过你的主人了。”
就在这时，一道略略有些阴柔的声音响起：“小陆大人就甘为丧家之犬吗？”
“娘娘予你青云阶，你若踏上，功成之后，便是新朝功臣，帝王臂膀，如此坦途大道……小陆大人就不心动？”
说来陆辰远并不是心存攀比之人，但独独在这位裴大人面前，他却一挫再挫。
那人仿佛一座难以翻越的山峦，一道波涛汹涌的长河，立在他身前，叫他避不得、躲不掉。
年少时的心高气傲，从未被这么彻底地击垮过。
心中凄惶，身形也略有些踉跄。
陆辰远眼睫微微一颤。
在最后一点月光也被吞没之际，陆辰远忽然问：“为何是我。”
男子笑了下，颇有些赞赏：“你知道我是谁的人？”
天气似乎慢慢转阴，迷雾渐起，乌云避月。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飘忽：“不，不止是你一人的青云之路……”
自幼被赞为神童,
祖父、外祖父家人人争相宠爱,
皆指望着他某一日蟾宫折桂，仕途通达，再提携兄弟，中兴家道。
他也的确做到了。
男子忽地笑了一声：“小陆大人，你若甘为人手下败将，我家娘娘自然也不会找上你。”
陆辰远被正中心事，掀起薄薄眼皮，冷冷看他一眼：“与你们何干。”
陆辰远如同被一条毒蛇盯上，生出几分不舒服的感觉。
他凑近陆辰远，蛊惑道：“还是整个陆家，甚至……整个蒋家。”
男子肌肤雪白，生着一双丹凤眼，此时正含笑看着他。
科举上如此，感情上……亦如此。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隐没在黑暗中的青园：“小陆大人不会不知道那处宅院属于谁吧？”
这一次她的不辞而别，让他无比清晰认识到，他原来……已经是那等无干之人。
“周家如今已被斩断左膀右臂，虽如困兽，却也未尝不是契机。”
对方打量他的同时，他亦在打量对方。
男子又说：“太子已死，储君之位空悬，各方势力必然要争个鱼死网破。”
陆辰远眼角的弧度徒然变得锐利，像是一把足以割伤人的刀。
却不知……有的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他这一生,
在遇到棠梨之前,
皆是顺遂。
陆辰远浑身绷紧，回头看去。
陆辰远垂着眼睫：“请公子回去转告你家娘娘，娘娘的好意，微臣受不起。”
人生数十载,
他从未体会过如此挫败的感觉。
陆家家风清正,
爹爹一生没有纳妾，他是陆家独子。
不及弱冠之年，便高中探花，美名传唱上京。
说完这话，男子也不着急，而是等待他给一个答复。
而他，亦不负爹娘所愿,
自小苦读诗书,
悬梁刺股，只为早日博得功名,
光耀门楣。
因是独子,
自小爹娘便在他身上寄予厚望。
分明他们才是良缘早定，本该共赴一生之人，如今却前缘尽断，不知归途。
男子拍了拍他的肩：“你若处处不如人，又怎谈与人相争？”
只可惜……他头顶还有一个三元及第、师出名门的裴时清。
陆辰远苦笑一声,
眼眸中浮现出淡淡茫然。
他原以为自己能依靠一片真心，至少让她念起旧情。
男子看着笼罩在阴暗中的青年，露出一个阴柔的笑：“因为你足够干净，也足够聪明。”
***
庆隆二十七年夏，太子薨，周后被禁足小佛堂，前太尉周詹于归乡途中被马贼劫杀，马车翻落悬崖，尸骨无存。
周氏自此一蹶不振。
又月余，群臣上书，劝立储君，皇帝按而不发。
接连下了几场雨，忽然就入了秋。
街道行人寥落，空气如同弦上之箭，一片悄然滑落的秋叶便足以让人心神震颤。
皇城跟脚的百姓总是更敏[gan]些。
皇帝龙体欠安，储君未立，前朝后宫皆是一片紧绷。
百姓们整日龟缩在家不愿出门，心里期盼着一切快些尘埃落定。
毕竟谁当皇帝不是当，但他们还想过个好年呢。
风声鹤唳中，一人便如雨后春笋，猛地冒出头来。
前有裴时清连跃几阶，不过短短三年位极人臣，后有陆辰远势头如虎，博得功名不过短短半年，已位列三品。
众人戏言，若是陆辰远早生三年，与裴大人一较高下，恐怕还有得是精彩。
宫中气氛紧张，上京最大的酒楼汇贤楼却依旧灯火通明，笙歌曼舞。
陆辰远便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如美玉一般的俊颜已染上几分薄红，弧度锋利的眼尾也在一片莺声中晕开些许妖冶。
长桌对面，一人白衣如雪，眉眼间笼着淡淡清寒，正举杯独酌。
分明是莺歌燕舞，脂粉环绕，他却似一片出尘的雪花，似要乘风直上九天。
陆辰远的眼被微微一刺。
他斟满酒，走到他面前：“下官还未来得及恭喜太尉大人。”
裴时清缓缓饮尽杯中酒，将手中白瓷酒盏一放：“小陆大人客气了，该是裴某恭喜小陆大人扶摇直上，鹏程万里。”
陆辰远笑了下，替他斟酒：“敬裴大人。”
裴时清慢悠悠将酒盏接了，一饮而尽。
有人见他们二人对酌，拎着酒壶凑过来：“妙哉妙哉，两位大人也算是有缘分啊！”
那人已经喝得满身酒气，脸更是涨成猪肝色，分明是喝多了。
有人心思灵活，已经意识到不对，正要开口阻拦，却听到那人醉醺醺说：“若我没记错，小陆大人的未婚妻……是裴大人的学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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