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赫头一次近距离直面这样的混乱场景,还有些懵,听到林锡的问话才回过神,“没、我没事……你手出血了?!钱多多!队医呢?去叫队医!”
会客室内拜林女士和保安们所赐,嘈杂得好像菜市场,钱多多不得不扯着嗓子回答:“齐胖已经去叫了!”
苏明赫松了口气,从茶几上抽了片冰凉的消毒湿巾,按在林锡手背上。他看了看被保安控制住却依旧在发疯的林帆,心有余悸地问:“你妈这是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妈……总是这样,不知道那句话踩到她雷点,突然就动手了。”林锡苦笑,“反正跟论文答辩一样,低头认错就完了。要是跟她顶嘴,那可就别想消停了。”
苏明赫:“……”
看林女士这架势,他忽然觉得那天晚上随口讽刺的那句“找个好点儿的精神卫生中心”说不定要一语成谶。
医务室离会客室不远,队医自从被聘请过来,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睡觉打豆豆,要不是自觉地用假人练习包扎手法,怕不是早被TS这夕阳红般的安逸氛围给养废了。
林锡右手上都是皮肉伤,倒是不严重,只是缠了层绷带看起来吓人。
“这下我不能吃饭了。”林锡意有所指地看了苏明赫一眼,“可能需要别人帮忙喂一下。”
苏明赫:“……我喂你吃个锤子。”
齐月半和刚英在他们身边围了一圈,一左一右活像一对哼哈二将,闻言纷纷露出不忍直视的目光。
展鸿垫了垫手里的训练室之宝——金属球棍,思考要不要一棍子砸到得寸进尺的家伙头上。
这本来是为了镇场子带下来的,但现在看来,有个人的脑壳更需要它。
林锡感受到来自苏明赫“娘家人”的死亡凝视,老实地闭上嘴巴,伸出受伤的爪子抓住苏明赫的手腕。
苏明赫看在他是伤号的份上,强忍住甩开他的冲动。他的忍耐被林锡解读成默许,吃豆腐行为再升一级,指尖研磨着苏明赫右手腕骨上的那颗小痣。
林帆被保安和几位女员工强行请回沙发坐下,好半晌才冷静下来。她双眼布满血丝,头发散乱,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林锡圈住苏明赫手腕的右手。
“不走是吧?”林帆喘着粗气问。
“是。”林锡和她对视,不闪不避,握着苏明赫的手都没松开。
“行,你行……翅膀硬了,能耐了!”林帆抓起自己的手包起身,推开挡路的保安和工作人员,大步向外走去。
苏明赫目送她的背影,有预感林帆不会就这么算了。
“哎哎哎,林女士,您……”钱多多还想跟她客套两句,被吼了一声“滚”,也放弃了维持表面的礼节,真滚旁边面壁去了。
“就……这么走了?”齐月半和刚英面面相觑,“我们都做好准备了,万一她一个电话叫人来包围我们基地,咱就跟他们干!”
苏明赫小心地掰开林锡的手指,想把他的手摘下来。可林锡突然“嘶”了一声,表情带上几分痛苦,“嗷”一嗓子叫了出来,“疼疼疼疼!”
苏明赫的手瞬间僵住,一动不敢动。
“真这么疼?”
“还好,还好。”林锡五官都拧到一起了,“为你受的伤都不疼?……嘶……主观唯心上的不疼。”
“你怎么搞的?”苏明赫立马扭头去瞪队医,“重新给他包一下。”
队医:“……”
妈的死给。
他在充满茶味的空气中默默翻了个白眼,努力为自己辩白,“苏队,他是装的啊……不信你看。”
“朋友,友情提醒一下。”队医戳了戳林锡手背的绷带,小心地避开了伤口,“刚才那位是你母亲?她的状态不太好,建议你有时间劝她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带她去精神科……”也许是觉得这句话有歧义,他又补了一句,“呃,我不是在骂人。”
林锡的爪子瞬间不疼了,翻脸如翻书,“我妈有点儿精神问题,这个我早就知道。”
苏明赫:“……”
队医证明了自己的包扎技术,得意地瞄了老板一眼,功成身退。
林锡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毫无义气可言地抛下自己,迎着苏明赫冷漠的目光,努力展示一个无辜而白莲花的笑容……可惜硬件条件实在不合适,看起来就像□□老大哥努力演绎一朵清纯小白花,视觉效果颇为惊悚。
手受了伤,林锡的训练只能暂停,全当放了个短假。
最近他正尽力和队伍磨合,一点点调整着自己的节奏。改变的不只他一人,连齐月半和刚英两个懒惰程度前两名的都开始调整自己的节奏,一场比赛下来,若无其事猫在阴沟摸鱼的悠闲再也体会不到了。
TS从“吃斋念佛绝不杀生”的清净庙宇,进化成了“物理超度浑水摸鱼”的小黑庙,什么诱敌深入钓/鱼/执/□□番上阵,惹得不少职业选手在训练赛时开全屏语音大骂无耻。
战术和节奏突然发生变化,一开始TS的成绩比较惨,但有林锡的人头分撑着、以及其他人努力创造拿人头的条件,没过两天就隐约看到了成果,验证了这一战术的可行性。郝时原本准备让他们开始专项训练、形成肌肉记忆,结果林锡手一缠上绷带,把计划全打乱了。
郝教练气得发疯,但也不能指着“受害者”的鼻子骂街,一人赏个眼刀,催着其他人赶紧准备训练赛。
训练赛开始前,苏明赫出去上了趟厕所。林锡无所事事,正式认领了“队长小尾巴”的职业,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苏明赫从男厕所出来,瞥见对着镜子举手摆圣斗士造型的林锡,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妈好像很讨厌同性恋?”
讨厌——其实这个形容词不够准确。
林帆对同性恋的诅咒已经不是一般程度的讨厌了,那是憎恨——恨不得全世界的同性恋都去死。
林锡飞快收起极二的造型,斟酌一下措辞,说:“我爸是个同性恋,跟我妈在一起就是想骗个天真的大学生给他生孩子,反正他男朋友不在中国,也不能找上门。我妈怀孕以后他就回国了,说是要准备婚礼,其实是回去找那男的;可人家不乐意他跟别的女人有孩子,要死要活要分手,吵架吵着不慎失足,从六楼阳台摔下去了。然后我爸也跟着跳楼,死了。”
“当时我刚小学毕业,我妈打听到这事儿,又哭又闹一晚上,一看到我就拿东西砸我,我都不敢靠近,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饿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早上,她跟没事人一样从自己卧室出来,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我找到你爸爸了,他说过几年就会回来找我们’。那时候我就知道,她这里——”林锡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出问题了。但我不敢说。”
“所以她觉得,同性恋是一种病?”
“对。”林锡点头,“她总想着我爸病好了,就会回来找她。在那小区住了二十多年也舍不得搬,宁可天天听邻居在背后嚼舌根,也窝在那老房子里,等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
“刚才你妈说,你装病她才接你出来了?和‘被打傻了不会说话’有关?”苏明赫这问题拐弯拐得猝不及防,林锡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
林锡:“……你还记得这茬呢?”
“对,我装的。”他扒拉两下褐色的短发,承认了。
“我看过匿名的采访。”苏明赫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我爸采访过从戒网学校出来的青少年,他们说装病也没用,一般的病他们不会放人,那里的打手会动手打他们,打到他们忍不住‘痊愈’。还有喝洗衣液自杀的,他们都能瞒着家长送去县医院洗胃……你装什么病了?”
“心理疾病——不说话不吃饭不看人,急了就直接动手。”林锡耸了耸肩,“他们不可能把人送去大医院,附近县城的小医院医生基本就是混日子的,查不出来什么就来两句‘因为心理原因失语’、‘有抑郁倾向建议去看心理医生’。”
“没人打你?”苏明赫认为此人全身上下贴满了“欠揍”标签,很难相信居然没人和他动手。
“我那不叫‘挨打’,我是直接和他们对打。”林锡扬起眉毛,线条硬朗的脸上带了些匪气,“打得越狠,伤得越重,才更有可能被送到医院。而且我挑的时间很好,第二天就是家长来探视的日子,他们怎么都瞒不住。那‘教官’一开始不敢动手,还白挨了我好几拳。”
“你……”苏明赫堪堪忍住一句粗口。
这人简直不知死活!
林锡从他的欲言又止中听出几分关心,面上更得意了,笑道:“不会往死里打,都是根据家长要求来的,只有家长放话说‘随便怎么收拾’,他们才会肆无忌惮地打。毕竟家长才是真正的金主,承育在那一圈是条件不错的,能把孩子送去的多少都有那么点儿关系。你说每周‘家长开放日’他们过来参观,看到孩子被打得走路一瘸一拐,谁家家长心疼了把孩子接走是轻的,万一直接报警或者找关系搞他们,学校也得不偿失啊!”
苏明赫看着林锡略显得意的笑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还很骄傲?
但设身处地地想想,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身处地狱,不用尽一切办法,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阳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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