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邹一昂沉着脸偏头躲开她手,讽刺道:“谁知道是不是哪个狗官看中了我家的家产”
“那照这说法,邻府的东昌闻家也不该有好下场。”
郗浮薇平静道,“但闻家一切如旧。”
“闻家宗子闻羡云不是早就靠着谄媚讨好,抱上了定国公府跟工部尚书的大腿”邹一昂冷冷道,“我这邹府宗子年纪小贪玩,尚未能够为家里分忧”
郗浮薇笑了笑道:“邹公子,你是年纪小,但令尊正当壮年。宋尚书之前沿途北上考察水文,人人都知道讨好,譬如说闻家。可是为什么邹府却始终无动于衷呢难道令尊之前一直是那种清高自诩不跟官员来往的人”
这当然不可能。
邹家在兖州府的地位,不在东昌闻家之下。
闻家子弟众多,还能容忍几个纨绔成天的不务正业,比如说得罪宋礼父女的那俩。
但主支子弟,如闻羡云父子,那都是跟地方官相谈甚欢,恨不得情同手足的。
邹家这两代却都是单传,邹一昂年纪小,又是个跳脱的性子,至今撑不住场面。邹知寒只能自己多操心些邹家的地位之所以一直稳固如山,跟邹知寒在宦场的人脉经营是脱不开关系的。
为邹家这一代宗子,哪怕邹一昂属于比较顽劣的那种子弟,这些道理,耳濡目染的也明白。
何况邹知寒在这件事情上的反常,尚夫人怀疑已久,邹一昂平常也不是没注意到,只不过一直过的无忧无虑,也就没上心。
如今身陷囹吾,再被郗浮薇点破,脸色就是苍白,过了会儿醒悟道:“你跟锦衣卫是一伙的你根本不是来看我,你就是想劝我帮你们劝我爹招供是不是”
“你爹不该招供吗”郗浮薇反问,“你祖母,你娘,你,你的妹妹们,还有已经出阁的姐姐们,跟你姐姐们所出的外甥、外甥女以及邹府上下的仆从,芬芷楼里还住着的傅先生姚先生,这许多人什么都不知道,你爹不招供,他们再无辜,也不能不受牵累,下场只看靖难之役后死忠于建文的那些人家”
“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人家解大学士都对当今陛下三跪九叩了,那还是太祖皇帝陛下亲口说过道义上是君臣,恩情上如父子的人,太祖皇帝陛下传位建文,靖难之后,可见解大学士继续执着足见陛下乃是众望所归”
“解缙绅尚且没有步正学先生的后尘,你说你爹何苦为了虚无缥缈的忠义二字,害了合家”
“噢,这会儿已经是永乐九年了,世人未必以为这样的行为是忠义,多半会觉得冥顽不灵”
“”邹一昂眼中蓄满了泪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哽咽道,“反正你不是来看我的”
郗浮薇沉默了下,心说这小子这话怎么重点搁在自己到底是来看他还是来劝他上面
问题是探监,尤其是探锦衣卫的监,难道专门嘘寒问暖,提点的话一句都不说
这才是坑啊这个傻小子
她无可奈何的哄:“这种道理谁不能跟你讲弄个校尉过来打你一顿,或者随便抓你一个妹妹过来威胁下,不比我这好好的跟你讲要有效果我不是来看你的,那是来做什么的这不是怕你接下来会受委屈,故而指点你一番”
邹一昂抽抽噎噎,说道:“谁知道是不是为了抢功劳什么的”
他这个时候倒精明起来了。
郗浮薇想到于克敌说的,邹府事发这么突然,就是沈窃蓝要给自己立功的机会,也不好意思反驳,起身道:“那我走免得你不高兴看到我。”
“”邹一昂哽咽着没说话,却快如闪电的伸手出来,抓住她裙摆不放
郗浮薇:“”
正要蹲下来继续跟他说话,忽然听到甬道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跟着转角处走来一人,因为内中光线昏暗看不清楚容貌,从服饰打扮来看正是门口的校尉。
于克敌立刻迎上去问:“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瞳孔骤然收缩,手按刀柄的同时,短促的提醒郗浮薇,“当心”
就见甬道里升起一道雪亮的刀光
正文第一百三十章建文余孽
以郗浮薇半吊子的武艺,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见那“守门校尉”与于克敌差不多是同时拔刀出鞘,挥刃相向
电光火石之间,刀刃相击的次数犹如昨夜遥闻的鼓点,连绵急促,片刻,“叮”的一声,于克敌脸色铁青的急退,一路退到郗浮薇跟前,才堪堪避开欲将他剖腹的锋芒
看着他手里剩下来的半截刀,郗浮薇脸色顿变
这附近的囚犯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看到这样突兀的变故,居然只撩起眼皮扫了眼,就继续无动于衷的趴回稻草上了。
倒是才关进来的邹一昂吓的不轻,一个劲的哆嗦,使劲儿抓牢了郗浮薇的衣角,哽咽道:“沈先生,这这”
郗浮薇低声安慰他几句,眉头却越发拧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纵然暂时劫狱得手,只怕天下之大也再无藏身之所”挡在她身前的于克敌瞥了眼断口,见纹路平缓,心头沉了沉,刚才一交手他就察觉对方武艺远在自己之上,如今手里还拿了柄足以砍金切的宝刀,就更加没法打了,只能出言威胁,试图动摇其意志,“到时候不但尊驾不会有好下场,尊驾所救之人,以及尊驾的亲朋好友,都将为尊驾所累,如此不智之事,还请尊驾三思”
那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明显修饰过的蜡黄的脸,哑着嗓子道:“叛王走狗,何须再多言”
“你是建文余孽”于克敌反应奇快,立刻一把推开郗浮薇,将被她挡住的邹一昂隔着栅栏揪起来,用断刀抵住咽喉,沉声道,“你是为了邹知寒独子来的吧退后否则我杀了他”
那人闻言低笑一声,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踏前一步,低声道:“只要这小东西死了,邹知寒没了指望”
“邹知寒若知道你杀了他的独子,必然不会放过你”郗浮薇赶紧开口,“他们邹家为你们卖命几代,至今都没有吐露半个字的口风,如果唯一的男嗣为你们所害,你觉得他还会继续闭嘴”
她上前拍了拍于克敌的手臂,示意他放开已经被掐的有点喘不上气的邹一昂,“你也别觉得邹知寒会不相信你们要绝他的后,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可是锦衣卫的卫所里被外人假冒自己人一路到了要犯眷属跟前,这么大的事情,单是这会儿左近的囚犯就能证你想杀了邹一昂,然后栽赃锦衣卫,那是做梦”
“识趣的就这么退回去,不定邹知寒还能看在他儿子有惊无险的份上继续给你们保守秘密,不然的话,我们这几个人顶多一死,你们执着了十年的心愿可就是毁于一旦”
那人充耳不闻,刀尖一点点的逼近:“你是沈窃蓝的相好,今日,不仅邹一昂要死,你也要死”
语未毕,匹练似的刀光再次照亮了昏暗的甬道
于克敌咬牙迎敌,然而因为实力的差距以及趁手兵器就剩了一半,不几下就险象环生,不禁大骂狱卒:“到底做什么吃的被外人混进来不说,这么半晌了也不见察觉,都死光了么”
郗浮薇也是神情凝重,知道一旦于克敌落败,自己不死也将沦为人质,急中生智趁于克敌挡住那人视线之际,摘下壁上油灯,低喝道:“缠住他”
于克敌看不到身后的情况,不解其意,但还是抱着对同伴的信任猱身扑上,试图跟对方近身缠斗。
那人冷笑一声,雪色刀光更疾,守的滴水不漏,还有闲心出言讽刺:“若非事情紧急,教你这鹰犬知道老子拳脚也不是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能对付得了的”
“闪开”郗浮薇小心翼翼的捧着油灯,暗自庆幸这灯应该是早上才加满了油,烧到现在仍有大半,趁着于克敌配合的飞身躲避之际,连油带火泼到了对方身上
因着两人如今距离近,那人虽然反应奇快,立刻抽身后退,却还是躲避不及,油浸衣襟,火焰迅速升腾
“贱婢”他骂着,一边扑打着身上的火苗,一边反手就是一刀朝郗浮薇咽喉削去。
郗浮薇一个倒仰躲开,朝后退去的同时,将头上一堆钗环全部拆下,屈指练弹,将附近的油灯统统打翻在地
虽然这些油灯翻到时都被那人躲开了,然而灯油滚了遍地,纵横流淌之下,亦将那人前后左右封住
她趁势将已经呆怔的邹一昂朝里一推,低声道:“快躲进去”
自己则扯了于克敌朝后方退去,边退边打翻油灯,封了一段路之后,则摘了油灯继续朝那人投掷如此,中间的甬道火光冲顶,最后一段甬道,却很快陷入了黑暗
黑暗之中,郗浮薇与于克敌彼此看不清楚对方,只能通过互相扯着的衣角来判断对方的方位,心中都在默默祈祷援军快来。
只是半晌后,却仍旧只听到一个人踢踢踏踏的声音走过来,沙哑的嗓音里透着戏谑与怒意:“不跑了没灯了”
正是那混进来的建文余孽。
雪上加霜的是,这人之后,又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起,以及牢房门锁被砸开的动静。
随即传来邹一昂恐惧的啜泣与哭喊。
“傻小子,方才他不那么说,那两个鹰犬还能放过你”有个苍老的嗓音没好气的说着,“要是为了杀了你,派人买通狱卒在饭菜里下毒不行吗非要派好手来劫狱我们是来救你的”
邹一昂似乎在哭着挣扎:“我不要你们救”
他也不是赌气,而是考虑的很清楚,“你们带我走之后,我爹就不会招供。我爹不招供,我祖母、娘、姐姐妹妹,先生们,还有府里的下人他们都要没命已经是永乐九年了,我不要跟你们走今上英明神武,我要做今上的子民,我不知道什么建文余孽你放开我放开我”
“啪”
一声脆响,邹一昂的哭闹戛然而止,显然是挨了一个不轻的耳刮子。
那苍老的嗓音像淬了冰,冷的入骨:“邹家子弟,竟然如此贪生怕死若非你是独子,老子不剐了你才怪”
“我不是贪生怕死我是不想连累家里人”邹一昂被吓住片刻后,再次爆发,歇斯底里的喊道,“建文都死了,你们不甘心,你们自己折腾去啊为什么还要拖我们家下水你们这些该死的余孽,我爹他简直糊涂透顶他”
这次抓着他的人显然真的怒了,只听两声闷响,像是重物击打在肉上。
邹一昂惨叫一声
郗浮薇听着他叫了之后就没了声息,微微动容,就察觉到于克敌在自己掌心写着字,让她“别上当,这是故意引咱们忍不住弄出动静,好让他们判断咱们的位置”。
那苍老的嗓音阴恻恻的问:“还胡说八道不了”
邹一昂朝他们呸了一口。
换来的是又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听得郗浮薇脸色沉了又沉,被于克敌狠掐了把掌心才稳住,只能默默祈祷邹一昂识趣点,别再继续激怒这些人。
然而这番殴打反而激起了邹一昂的血性。
他本来为邹家独子,自幼受尽宠爱,虽然在邹知寒跟尚夫人的管教下,没长成草菅人命的纨绔,却也养了一腔傲气。
之前锦衣卫抄家因为事出突然,主要也是担心被羁押的父亲以及软禁的合府,这才惶恐压过了戾气。
方才郗浮薇一番劝慰,他嘴上不说,心里也很认同这都永乐九年了,自家没必要再为劳什子建文帝尽忠。如今再被建文余孽暴打,越发不肯屈服,嘿然道:“建文无德,失位是理所当然之事今上是古往今来难得的明君,登基是众望所归你们就算活活打死了我,我也是这句话可惜我爹糊涂,竟不知道早点将你们交给朝廷处置”
大概是被他气的够呛,建文余孽一时间居然没有动手。
片刻后,那沙哑嗓音才说:“你跟这小子啰嗦个什么反正只是救他出去,让邹知寒有个念想,等邹知寒熬刑熬不住没了之后,要怎么处置还不随便”
邹一昂本身是没什么价值的,所有的价值就来自于他那个知晓众多秘密的亲爹邹知寒。
“被这小东西气糊涂了。”
那苍老嗓音恨声道,“等邹知寒死后,老子要亲手扒了这小子的皮”
窸窸窣窣的,似乎他绑了邹一昂,道,“快走”
“你先带这小子走”沙哑嗓音冷然道,“还两个番子在那边暗处其中一个女子,据说是沈窃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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